阿酒

09

 

这间心理咨询室被漆成淡淡的浅粉色，大多数来这的病人都乐于接纳这种暖色系的装潢，这是母体的暗喻，天然的警戒心松弛剂。Sherlock在房间右侧扶手椅上好整以暇的坐好，不慌不忙推演着对面而坐的女心理医生：离婚，身家不菲，多个情人，自视甚高，她桌上那只矿石镇纸有点眼熟，啊，他曾在Mycroft秘书那见过一只一模一样的，有意思。

 “我什么时候可以不用来这？”他先下手为强，用一个略显倨傲的语气来表明自己的合作态度。

对方倒很和善，“Holmes先生，皮肤饥渴症是精神疾病，除了药物治疗，心理治疗也不可或缺，这是让你参加新药试验时就定好的条件。”

“Mycroft没有告诉过你我这人主意变得非常快吗？”

戴着金丝眼镜的女医生微笑起来。

“另一位Holmes先生警告过我，对你的治疗必须容忍少许不符合规程的个性化，所以我不会强求你回答我的问题或去做那些心理学测评量表，如果你高兴，大可以在这里发上一小时呆，权当是休息。只是我必须提醒你，整个疗程结束之前，你必须每周来我这里坐上一小时才能拿到下个星期的药量。”

Sherlock不觉得这真的能威胁到他，眼神依旧傲慢，让人看不出到底谁才是主场作战。

“Holmes先生，你对心理治疗似乎相当抵触。”

“我不像我的室友，他热爱心理治疗爱到半个伦敦城的心理医生他都认识。”

“哦，”对方装模作样的疑惑一声，“或者我们来聊聊你的室友？”

Sherlock毫不怀疑和这位医生之间的对谈记录不出半小时就会送到Mycroft办公桌上，这套话的意图百分之百出自他亲爱的兄长授意，毕竟Mycroft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掌控Sherlock的机会，而从John那方面下手是个不错的思路。

——他不需要别人来演绎John，只有他才可以演绎John。

“让我来节省你的时间。我的童年普通到令人乏味，我从来没有对我的母亲产生过性冲动，我也不会因为口欲期得不到纾解而出现奇怪的身心症状，取决于你信奉弗洛伊德还是荣格，希望这些素材够你交差。”

“你真有意思，Holmes先生，但身心疾病的发作必然有现实意义上的原因，想要搞清楚，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还原你第一次发病时的场景：遇见了什么人，想到什么事，任何一件小事都可以作为线索。”

Sherlock翘起二郎腿，“没什么特别的。”

医生埋头在病例上书写，然后就耐心的一言不发，Sherlock想起她说的会让自己在这静坐一小时的策略，虽然分享精神世界是绝无可能，但咨询一些专业意见倒也不算是认输。

“这药让我的胃不舒服。”

对方耸耸肩，“它的确会刺激胃肠道，但通常症状只会在服药初期出现，过一段时间就会自行好转，从我们收到的反馈来看，依从性还是很乐观的。”

Sherlock 说，“……可我晚上还是睡不着。”

“你是说症状控制不佳？你现在是一日一颗的药量，如果觉得可以耐受，加到一天两颗也是在安全范围内。”

“我不想加药。”现在他只要吃过药胃里都是一阵翻江倒海，要是再加一颗，他就得随身抱着马桶去案发现场了。比起发作时的痛苦，在案发现场不能心无旁骛的思考更让他不能接受。

“Holmes先生，我建议您好好在意你的身体状况，虽然皮肤饥渴症没有致死记录，但想必你也并不好受，不加干预的话发作只会变得越来越频繁。此外，你得做好记录，现在我们给你的记录册上还是一片空白。”

Sherlock看了一眼面前摊开的记录册，他被要求事无巨细的记下每天的血压脉搏以及餐食状况，甚至还要写下当天“让自己情绪起伏最大的一件事”，一个高阶版的15岁少女日记，这种事只有John才会傻傻去做，Sherlock才不会让自己堕落至此。

他哼了一声，开始和医生沉默对峙。对方无可奈何的叹口气，看了看手表，然后礼貌提示他可以走了。

 

从诊室里出来，他绕过空无一人的走廊，看到John坐在休息区的椅子上看杂志。这本来是不需要陪同的每周例行复诊，但他的室友显然对Sherlock会乖乖服从治疗这件事不抱指望【John，说真的，就算我来了也有办法让医生无从下手】，于是牺牲自己宝贵的休息时间次次都陪着他。自从他开始药物治疗后，Sherlock觉得John急切希望他好转的意图比之前要强烈得多。而这其实让他不太高兴。

尽管John从来没有真正的赞同过他那些治疗时过分的举动，但每次被撩拨到手足无措满脸通红的时候，他也不会认真的去责怪Sherlock。起先，Sherlock只是觉得John的那些反应有趣极了，他那天性中的孩童般幼稚的部分让他忍不住就想要试探对方的底线在哪。只是他没想到自己的皮肤饥渴症发展到真正严重的地步，居然能把他一贯引以为傲的理智压倒，他更加没想到只需要Watson医生的一个拥抱和亲吻他就能恢复正常。

而目前的第三个问题是，他也没想到John对于暂停他们之间治疗这件事会这么干脆。

难道说尝试新药这个决定是个错误？他应该放任自己骄矜的理性被本能驱使而动？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大脑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的时候，指望Waston医生一个施与性的拥抱和爱抚来恢复清醒？不，这可不是Sherlock。

他没有告知他的心理医生，他之所以对药物治疗的效果兴趣缺缺是因为他早就有了一个效果好到无与伦比的特效药。John被光线映衬得透明的肌肤在被手掌和嘴唇摩挲时会泛起红霞般暧昧的樱色，在自己的手心里呼吸轻颤，就像是带着露水颤抖摇摆的淡粉色蔷薇花。那模样会让Sherlock忘掉任何发作时带来的苦痛，忘了他原本对于这可笑疾病的嗤之以鼻，反而打心底里相信自己患有皮肤饥渴症，他简直太应该有这个皮肤饥渴症。

他想念那个。可是，他也害怕那个。

我也不可能一直陪你治疗。

这回忆瞬间让他升起某种报复般的好胜心，并再一次坚定了自己对于现状的掌控。并非是他从不会冲动行事，而是Sherlock很少会有推演错误的时候——John不可能不关心自己，如果他有注意到任何病症控制不佳的迹象，他一定不会坐视不管——是的，他就是这样过分，他可以随时斩断对任何东西的迷恋，却不允许对方有些许的反抗。他不可以放任自己去沉迷，但是John却应该无条件的贡献出让自己沉迷其中的机会，他太习惯于John Watson的陪伴了。所以除了这陪伴以外John不应该再有其他选择的机会，因为现在Sherlock无法绝对忍受那样。

他走了过去，John抬起头，“完了？今天跟医生聊得开心吗？”

他不置可否的笑了一下。

“老样子。”

 

 

事实上，一小时的心理治疗属于忙里偷闲。他们从指定的巴兹医院精神专科出来，马不停蹄的拐进了隔壁大楼的验尸房。Molly正两手交叉等着他们。

“我们主任说你昨天来把安德鲁·狄金森的尸体弄得乱七八糟，Sherlock，这很过分。”Molly板着脸说。

“我没有选择，等了半小时你也不在，有个杀人犯在外面游荡呢。”Sherlock完全无视指责，径直从她手里抽出化验报告。“顺便说一句，要是想给约会对象留下一个好的印象，你该除一下唇毛了。”Molly登时涨红了脸。

“……我没有约会！我们的值班时间改了，我不再值周二的夜班，你下次要想尽情侮辱尸体麻烦周四晚上来。”

“好的。”侦探刷刷的翻着化验报告，转手给扔给John，“……安德鲁·狄金森的皮肤里有不少木屑和草根，和我想的一样。Molly，现在第三个受害人的尸体还在这里吧？”

“科林·威尔逊先生？我看看……没错，放在4号冷柜，他的家人已经申请领尸手续，验尸完成后他们想尽快安葬他。”

“想个办法别让那尸体离开这里。”

Molly想说什么，但Sherlock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他拉着一头雾水的John旋风般的出了门，“要回去吗？”John问。

“不，去这里。”Sherlock给出租司机出示了一个地址，John看不到具体地点，不过行车的方向来看，他们是在往伦敦城西去，最后在伊灵的一片高级住宅区停下。他似乎在找一所具体的房子，John跟在后面，保持着一个谨慎的距离。

“Sherlock，我们来这做什么？”

侦探头也没回，“查案。”

“我知道关于这案子的进展不多，但你也别像个无头苍蝇似的乱转，或者你可以跟我讨论一下。”

对方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有点意味深长，John发觉最近他越来越难以忍受Sherlock不说话只盯着他看，他预备打破这难捱的沉默，Sherlock倒是自己转头往前走了。

“如果你指是我昨天说的话，那是为了骗Lestrade，我不想被他缠着不放。事实上关于这案子我有几点小小的进展，比如，我知道安德鲁·狄金森是怎么死的，我也知道他为什么被切下右手。”

John吓了一跳，“你知道？那你为什么不说？”

Sherlock学着John的语气，“因为我的室友是个有话不直说的幼稚鬼，他那点聪明才智要是能全放到正经事上就好了。他是怎么顺利活到现在的呢？没在上学时被按在操场上打死也是个奇迹。”

John一把拉住他，他也顾不上Sherlock审视他举动的眼神，“Sherlock，别开玩笑，这是正经事。”

Sherlock微笑着拿开他的手，变魔术似的翻出一张照片。

“这是发现安德鲁·狄金森手臂附近的照片，有什么想法？”

John拿过照片，那画面上是一处非常普通的市郊高速，不属于M级国道，双向都只有狭窄的单车道，一侧连绵的草绿色河堤之外隐约看得到远处的泰晤士河，道路前方不远处还有一处正方形减速标志。

对方没有停下脚步，“我问过死者妻子，安德鲁·狄金森当天要赶早晨6点的飞机去爱丁堡参加股东会议，他出门的时间是凌晨四点半，发现问题在哪了吗？”

“我没看出什么问题……等一下，”John拿起照片仔细端详，“……这地方在豪恩斯洛，离希斯罗机场还有八九公里，死亡推定的时间是凌晨五点，如果安德鲁·狄金森那个时间点都还在这里，他应该不容易赶上6点的航班。”

Sherlock看着他，那笑容全然是欣赏的意味。

“如果是你会怎么做？”

“我会改签机票。”

“谨慎的做法，你母亲会为你自豪的。但安德鲁·狄金森可是个一天工作十四小时的工作狂，手握几十万英镑的客户信托基金以及大客户委托，他一定会拼命去赶上那班飞机。”

John倒吸一口凉气，“……所以他超速了？”

Sherlock点头，“那是凌晨五点的郊外，狄金森先生肯定认为不会有交警来找他麻烦，”他利落的打开手机，把Lestrade 传来的交通罚单记录展示给John，“他可不是个好司机，四个月之内六次违章记录，三次闯红灯两次超速，一次没有系安全带，完全可以想象他的车速不会在法律允许的范围之内。”

John觉得这的确说得通，可也带来更多的问题，“……可是，他是死在河滩上呀？那条手臂又是怎么回事？他的车又到哪去了？”

“这个嘛，”Sherlock装模作样的顿了一下，“那就要问这里面的人了。”

他在一栋白色的小洋房面前停下径直敲门，开门的是位穿戴精致的妇人，看上起五十多岁，正捧着沙拉碗搅拌生菜。两个陌生人说明来意之前她就表现得很紧张。Sherlock单刀直入，“罗宾逊太太，我想知道3月21日那天凌晨五点在A13高速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妇人惊叫一声，就跟拍电影似的抛起手中的沙拉碗晕了过去，五颜六色的蔬菜食材飞得到处都是，从房里冲出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搂住她，两人抱做一团，妇人颤颤巍巍埋着身后的男人怀中发抖，开口时都带着哭腔。

“……詹姆！警察找上门了！我就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的！警官先生，这是一场意外，那辆车是自己停下来的！”

Sherlock 面不改色的接受了对方给自己假定的身份，“我知道，你们下车找过，可没找到人对吧？”

女人不住点头，Sherlock语气严厉，“告诉我当时的情况。”

头发花白的男人开口，“……当时我和伊莲娜坐在车里，突然听到一阵尖锐的刹车声和一声巨响，回过神后那辆宝马就停在我们面前，挡风玻璃全碎了，但车里空无一人，我们在附近找了很久，什么都没发现，当时我们也觉得是撞鬼了！”

“然后你们就处理掉了那辆车？没有报警是因为……“，Sherlock扫他们一眼，“……哦，当然，你不是她老公，她的戒指是铂金的而你的是黄金材质，如果报警你们各自的婚姻都完蛋了，所以干脆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那两人哑口无言，只能呆呆点头。

“车在哪？”

“……我们沿着河堤开了一段距离，在靠近高速出口的地方把车推进了河里。”

Sherlock沉吟片刻，拿出手机地图让他们指出具体地址，John问，“安德鲁·狄金森的车是撞上了你们的车了吗？苏格兰场查过当时经过的所有车辆，为什么你们的车没有碰撞的痕迹？”

“没有！警官先生，那辆车停下来时离我们还有三四米远，况且我们当时根本没开动，只是停在那而已。”

John有点疑惑，“你们大清早把车停在高速公路边干什么？”

Sherlock斜看了他一眼，“蠢问题，John，他们是在做/爱。”

对方和John同时看向侦探，Sherlock正在检索地图，感受到三双疑惑的视线就不甚耐烦的翻个白眼，“——因为我知道你们肯定没开车灯，又因为某种剧烈的动作碰到车灯开关、蜂鸣器、雨刷或者随便什么能弄出动静的玩意，不然对向开来的安德鲁·狄金森不会吓得突然急刹车。”

John还停留在凌晨五点高速公路上车震的震惊之中，Sherlock手指如飞发送完短信，径直转身走到门口，“OK，Lestrade有活干了，John，我们走。”

那两人凑上来，“……警官先生，我们会坐牢吗？”

“这得问陪审团了。销毁证物和破坏现场罪通常不会判太久，但建议你们请个好点的离婚律师，不然牢狱之灾可没有赡养费来得可怕。”侦探说完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即使是这僻静的郊区Sherlock也能发挥招手三秒内就能拦下出租车的绝技，后排落座后他就一言不发，明显是在思维宫殿中推演案情。John对Sherlock专心演绎时的模样从来都无法抗拒，就算看过再多次那黑发下的苍白侧脸低头沉思的样子也不会让人厌倦，尽管他瞟了一眼就收回视线，但还是听到Sherlock开口的声音，“你想问什么？”

“……你是怎么找到他们的？”

“那段高速上有两个监控摄像头之间相隔5公里，他们开车通过监控时间比别的车多了一倍以上，那是个寒冷的三月清晨，不会有人有兴致兜风的，所以他们肯定是在路上干了点别的。”

John专心聆听，却有着些微的走神——Sherlock在给他解答，Sherlock从不愿意思考案件的时候分心，却会耐着性子回答他的问题。John内心深处泛起湖水搅动般的涟漪，但这些波动除了宣示他的心被风吹乱以外似乎再无益处——他不该为这种事感到高兴。

“可我还是搞不明白，安德鲁·狄金森到底怎么死的？”

“他没系安全带。”

“什么？”

“如果我没猜错当时的情景应该是这样：3月21日那天早晨安德鲁·狄金森出门晚了，他为了赶上飞机以至少150迈的速度开车一路狂飙，在事发地附近被这对野鸳鸯惊吓而猛踩下刹车——这不必说是个糟糕的选择，高速下急刹让他整个人冲出挡风玻璃并擦过路边的减速指示牌，这种指示牌都是金属制造，边缘薄而锋利，他飞过去的速度足以让胳膊被当场斩断，手臂落进草丛，而尸体则被弹到围栏那头顺着河堤一路滚到河滩上，离事发地足足有两百米远。任何人看到一具被切下右臂的尸体首先想到的只会是谋杀而不是车祸，再加上附近的道路上没有车子也没有车祸的迹象，所以这案子才会为难苏格兰场那么久。”

“可这也太碰巧了吧？”

Sherlock 扬起头，他瘦削的侧脸被逆光刻画得迷人深邃，“当排除一切不可能的情况，剩下的不管多难以置信，那就是真相。”

“你有证据吗？”

“安德鲁·狄金森身上的玻璃渣是钢化玻璃，只要找到他的车子对比一下，就能验证他曾经撞破挡风玻璃飞出去过；尸体上除了玻璃渣、碎石块还有不少插进皮肤里的小木屑和草根，那是曾经在河堤上翻滚过的证明；再加上那两人的证词，我可不相信同一时间同一条高速上能发生两起相同的车祸——结论就是，我的推理从来不会出错。”

John盯着他喃喃自语，“……精彩，你真是天才。”Sherlock没有回应这句话。

“对了，应该赶紧让警察去化验那块指示牌，如果你是对的，那上面肯定有狄金森的血。”

Sherlock 意外的笑了起来，“这就是有意思的地方，我已经去采过样，那上面没有血迹。”

“可你说……为什么？你把我搞糊涂了。”

对方突然朝他倾过来，在一个非常暧昧的距离下伸出手，仿佛要触碰John的脸颊。这举动不禁让他回想起所有先前治疗时的场景，那些纠缠着John的肢体触碰，那些扑打在皮肤上的灼热呼吸，他的心砰砰狂跳，那些假想中的触感在身体深处激起颤栗般的恐慌，他发觉就算Sherlock要他在此时此地为自己治疗皮肤饥渴症他也一定会答应，他没有办法拒绝，在那双洞察一切的淡蓝色眼睛面前他从来没有拒绝的力气，但Sherlock只是拿掉他肩膀上黏着的一片生菜叶。

“——你忘了吗？还有另外两具尸体呢。指示牌上没有血，可螺丝有被撬过的痕迹，我查过三月份以来市政道路维护记录，那块指示牌并没有被维修过。但有个人在我之前看出了这场事故的真相，他偷偷换走那块凶器然后去执行了自己的杀人计划，”Sherlock 望着他，那带笑的眸中神采就像他们初遇那天一样，“John，the game is on。”

-TBC-

说明一下：高速车速上被削掉手臂是真实发生过的案例。当然，本文所有的案子本质都是恋爱的情趣，务必不要较真。

……这个夏洛克真的很欠扁，我后面会虐他的请大家放心。